周晓看着他只有80公分高的小机器人，亦步亦趋地挨在少将腿边，随后视线微微上抬，叶止云少将也在沉默地看着他。

明明他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，但看对面一人一机的架势，好像需要作出解释的恰恰是自己。

“晚上好。”周晓的开场白并不高明，少将从一旁的酒柜中取了一瓶白兰地，给自己斟了半杯，“后来我听管家说，你向他要回了属于你的小机器人，是它吗？”

“对，是它。它……它叫艾伦。”周晓莫名有些紧张。

“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小机器人吗？它在到处找你。”少将想了想，放下酒杯望着他道，“我想它应该很怕被遗弃。它有一种…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危机感。”

周晓垂目看着他的小机器人，他从来不知道这个钢筋铁骨的小家伙竟然有这么敏感的心思。是算法出了问题吗，还是自己的错觉，这完全不像一个应程序驱动而生的冰冷机械了。

“艾伦，过来。”他半蹲下来，视线与小机器人平齐，“到我这里来。”

艾伦立刻松开了抱住少将的鳍状双手，滑动滚轮来到了周晓身边，它的眸子透亮极了，一下子是个满圆，一下子又是一条线，眨动双眼间，艾伦小小声道：

“主人，我醒来之后你就不见了，艾伦很害怕。”

周晓一把抱住他的小机器人：

“都是我的错，不应该一声不吭就把你单独留下。”

艾伦用它仿若未经进化的右手碰了碰周晓的背，奶声奶气道：

“艾伦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，即使找不到主人，我也会在家守着你回来。”

“你的小机器人，独自下了电梯，跟随无人电车穿过三条街道以及五条大路，最后出现在艺术中心大门外，我把它带了进来。”少将晃了晃高脚杯中的透明液体，向对面的人娓娓道来。周晓刚要道谢，整个宴会厅却突然黯淡无比，连原本耀眼的恒星也不再发出一丝光亮。他感到周围的餐桌椅都在晃动，他们在迅速与其他星体挤在一处，形成胶着的一团。轰然一声巨响，一切不知道是开始，还是结束，一道炽烈的光亮几乎灼伤了他的眼。

他们现在位于“星星”的内部，但奇特之处在于，他们的星体表层是一种极其坚固的玻璃，可以看清楚外面的一切景象。周晓看到，这颗小行星正在逐渐远离密布的星云，又慢慢回到了原本偏远的一隅。

“晚宴即将开始。每一回都有新噱头作为开场，今天……”少将在餐桌前坐下，轻轻抖落餐巾，慢条斯理地放置在自己腿上，“不知道是谁的主意，他们拙劣地模仿了宇宙大爆炸。”

周晓张了张嘴，说不出话来，只好强忍着头晕目眩故作镇静地坐到了少将对面。一抬头，瞄到虚拟屏幕上，即将登陆成员依旧显示“无”。

装作不经意的样子，周晓一连看了好几次，那个“无”字却纹丝不动。

“你是在等什么人吗？”

“不，没有。”周晓垂下眼否认。实际上他只是觉得与少将独处有些尴尬，甚至紧张到手脚都无处安放。

“不会有人来了，大爆炸前一刻，就已经停止登陆了。”

一张大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，显得格外空空荡荡，尤其其中一位还是迷你机器人，面对满桌饕餮不为所动，这场景尤为滑稽。周晓并不太懂得餐桌礼仪，只好偷偷去看少将大人，依葫芦画瓢般把餐巾铺好，然后选了最里侧的那副餐具，左手执叉右手拿刀，轻轻切下一小块炭烤松露，脸却红透了。

“我在星际舰队前后一共参加过十三次这样的晚宴，但是从来没有一次，与别人分享过桌上的食物。”周晓恍然间抬头，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，那里头雾气迷蒙。他是个特别聪明的人，但是今天反应却有些迟钝，过了许久，才回过味来，叶止云的意思是，繁星环绕，除了自己，再没有第二个人跟他选过同一颗星星。

周晓沉迷于烟熏三文鱼及神户和牛西冷的美妙滋味中，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去看少将一眼。此前他甚至不知道，地上的优雅公民是肉食动物，在课本和传记里，他们是落入凡间的天使，是人世间的正义，是无所不能的神，唯独不会弱肉强食那一套。

“你……”少将停止进餐，他放下刀叉看着周晓，欲言又止。

“？”周晓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。

“你品尝食物的样子，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增。”少将不动声色地说完这一句，然后避开周晓的眼睛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切下了一片牛排。

“……”周晓在回忆自己是否失礼了，他茫然地向少将看过去，然而这一瞬间，目光却被少将身后的景象吸引住了。

众多漂浮在黑暗中的小星星，渐渐散发出温和的淡黄色光晕，坚固的球体表面逐渐呈半透明状，一个个仿佛褪去外壳，仅凭一戳即破的气泡所束缚而稳固现状。

小行星里的人们却浑然不知。

一分钟，两分钟，三分钟……一刻钟过去了，现在每一颗星星都演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透明球体，它们在黑暗中颠沛流离，周晓远远地看着它们，像看一幅浮世绘。

“好像小时候吹的彩色泡泡。他们能看见我们吗？”

“不能。”

周晓顿时领悟过来，作为星际舰队的最高领袖，这对于叶止云来说易如反掌。他一定是触发了特殊开关，因此可以看见每一颗小行星内部的秘密，但是对于旁人来说，所有的星星都是闭塞的，同样身披不可窥见的神秘外衣在黑夜中浮沉流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