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六章 盖曲(1 / 2)

顽贼 夺鹿侯 2020 字 9个月前

囊谦东南,十几匹快马奔驰在盖曲的河谷里。

马上驮了四个人,身上带着血迹,衣甲多有伤痕,唯一没穿铠甲的青年名叫丹巴,身上袒肩锦缎袍鼓鼓囊囊,神色慌张。

主仆四人对河谷差巴聚居的村庄视而不见,直奔山上的庄园。

这是座汉藏混合风格的堡垒,修筑于元代,曾是明朝陇答卫下辖的土千户衙门。

不过自从播州那个杨应龙和朝廷开战,深居于朵甘腹地的苏芒土千户就不再给明朝进贡了。

庄园里的奴隶们认识丹巴,纷纷跪下行礼。

丹巴问明苏芒老爷在哪,摔下缰绳,自跑进庄园。

在庄园二楼的一面石墙上,摆着具与屋顶一般高的自鸣钟。

体态胖大的芒苏老爷在自鸣钟对面坐着摇椅。

他穿的是暗纹锦缎袒肩袍,佩的是蜜蜡天珠坠,左手端烟斗,右手抚酒碗,盯着自鸣钟神色迷醉。

“舅舅,都啥时候了,还看你那东西呢,看多少年了!”

苏芒老爷挑挑眉毛,抬了眼,开口乐道:“你哪次过来,哪次都要笑话我的钟,今天没笑……出什么事了?”

丹巴叹了口气。

这口自鸣钟,由葡萄牙人卖给印度贵族,辗转进了日喀则,苏芒年轻时进藏礼佛,花了高价买来。

做外甥的丹巴总笑,是因为这座大钟被运回来时丹巴还小,看见钟底座上刻着几个字,不认识就问舅舅,结果舅舅看见就吐了。

真吐了,上边写的是汉字,佛山做的。

自个平白无故给人宰了三四道,放谁身上都得吐。

但这口钟本身确实很好,即使到现在依然能代表世上第一流的手工质量,每天误差一刻钟。

想让它准点报时,要么天天调,要么仨月不调。

丹巴往椅子上一座,身上哐哐一阵响,他站起身从怀里一掏,一只小包裹撂在桌上。

苏芒皱眉道:“什么东西,这么沉?”

十斤金块儿。

“尕马回来了。”

丹巴靠着椅背道:“仗着靠山,封了个奴隶崽子,来报复我们了。”

“这么快?”

苏芒坐正了,他知道尕马会去北方搬救兵,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带着军队回来了。

想了想,他连忙问道:“是就打了你,还是扫了所有投降顿月多吉的人?”

丹巴说:“他要夺走所有投降白利的贵族土地!”

外甥向顿月多吉投降,一多半都是他的建议。

在这片地方,苏芒的领地西北是囊谦,东南是白利,长久以来夹在中间两边不得罪,倒落得相安无事。

历来顿月多吉要征兵,苏芒也都由着他征,左右出兵也是那些差巴堆穷出丁。

堆穷和差巴,就是农奴的两种级别。

这里只有两种人。

一种是和尚和贵族,他们之间地位是可以流动的,贵族可以是僧官,僧官也可以是贵族;

另一种是差巴、堆穷和朗生,他们之间地位也是可以流动的,差巴可以成为堆穷,堆穷也可以成为朗生。

如果把这里的人分为一千个,那么大概有五个是大和尚和贵族、四十五个小和尚。

剩下九百五十个人,则是二百五十个差巴、三百个堆穷、四百个奴隶和朗生。

给领主出乌拉,本就是那些差巴堆穷的义务。

差乌拉是役的名字,具体分两种,一种叫刚捉,意为用脚走的,另一个种叫拉顿,意为用手拿出去的。

前者是力役、后者是实物征收,都是无偿义务,既要支力差、也要纳钱粮。

苏芒是个好心的贵族,不喜欢侍奉和尚,给领民安排的差乌拉也少。

别的贵族通常让农奴每年支半个差乌拉,无偿劳动一百八十天。

但在他的领地,只让农奴支三分之一,也就是一百二十天,人们都叫他心地善良的苏芒老爷。

白利王顿月多吉打过来时,就要不要联合囊谦抵抗杀气腾腾的白利军,苏芒老爷算过一笔账。

他的领地多为牧地,只有八个庄园,每年靠差乌拉耕种的田地有六千剋青稞、出租地收成三千剋,收入合一千八百石。

六个牛场,养牦牛两千四百头;两个羊场,养羊一千八百只。

每年收酥油五万斤、奶渣六千斤。

再加上多余的手工和债务收入,其实原本苏芒应该过上还不错的日子。

但每年都有五六百喇嘛经过他的领地,过来念念经、住一个半月,连吃带拿,五万斤粮食和七千斤酥油就打水漂了。

再算上每月供奉三宝五次、给寺庙放茶两次、每年给藏地大庙上贡……半数收入神不知鬼不觉,啪就没了。

带兵过来的白利王就不一样了,非常善解人意。

问都不问,一声不吭把和尚全部撵走,境内四座寺庙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火把,烧得干干净净,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。

做出这么辛劳的工作,白利王索要的报酬仅仅是上贡五百头牛。

五百头牛对他来说不少,但这份贡品不会年年交,当时苏芒想的就是,等囊谦的尕马和尚搬回救兵,赶走白利军,这里还是他的土地,而且没有和尚。73zw捌.com

相比于这份好处,五百头牛微不足道。

所以苏芒投降得非常利索,甚至还拉着隔壁的外甥一块投降,好让白利军的菩萨们也过去干点活儿。

但他万万没想到,尕马和尚居然妄想收回所有贵族的土地。

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。

苏芒眯眼想着对策,等钟声停止,他瞪起眼道:“你就在这安心住下,我看奴隶崽子们谁敢跨过盖曲。”

“那尕马和尚,收复失地也就罢了,还想吞了我不成?”

谷</span>丹巴觉得舅舅太乐观了,虽说跨过盖曲就不是囊谦领地了,但他并不觉得尕马会停下脚步。

他是从西北边跑过来的,那可真是捡了条命,摇起头来仍心有余悸:“舅舅,你没看见,个个庄上的朗生心都浮了,还有那些堆穷和差巴,自找着给人家当兵。”

丹巴哼出一声,眼神像一头困兽:“就好像那个叫巴桑的崽子能当老爷,他们也能当老爷一样。”

苏芒睁大眼睛,稍加思索后,眯起眼来谨慎道:“和尚贪得无厌,尕马干不出这事。”

“是啊!”

丹巴笃定地点头:“我看啊,这多半是他背后靠山,那些汉人的主意……要变天了。”

苏芒做在椅子上吐了口烟,攥着烟杆摆头嗤笑:“变个屁。”

说罢,他抬脚踢了踢跪在边儿上端银盘的朗生,磕了磕:“去把管家找来。”

等朗生走了,苏芒对外甥道:“只有那些外来的不用差乌拉,他们免差乌拉,凡是与囊谦相邻的土地人们都会反对他们,你说这地界上,是想免差乌拉的多,还是想差乌拉的人多?”

他哼出一声:“尕马这是自寻死路。”

“可奴隶都会跑到他们那。”

丹巴确实是被打怕了,他说舅舅你没看见。

“蒙古马队围着我的庄子,奴隶崽子往里投石头,举着火把往里冲,我那几个鸟铳手根本没法爬到边玛墙上,好不容易壮胆爬上去个崽子,百步开外四五杆火枪一闪,他也不断气,鬼哭狼嚎,吓得别人都不敢上去。”

说着,丹巴撩开自己袒肩袍子和里面的棉衣,露出胳膊上的血痕道:“二十多人骑马跑出来,米玛他们都死了,还死了我两匹马。”

苏芒想了想,自己确实没见过那样的景象。

他见过蒙古牧兵,也见过奴隶兵,还见过长河西的汉军,但从未见过三支军队联合在一起作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