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六章 血狼(2 / 2)

然后,他冲着金匠的尸体啐了一口。

“走吧。”温特斯扶着戈尔德离开。

“我若是还在做刀口舔血的行当,被打被杀我绝无怨言。”曾经的海盗头子难过又悲怆: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啊……”

温特斯没法回答,他扶着戈尔德一直走到屋外。

因为噪音的问题,工坊都是独栋房屋,远离其他住宅。

温特斯和夏尔的动作很快,尚且无人发觉金匠工坊内的仇杀,巡夜人也还没过来。

温特斯扶着戈尔德骑上马鞍,轻声告诉戈尔德:“阿尔帕德炸塌了西南角城墙,夏尔会带你从那里出城。”

“那你呢?大人。”戈尔德意识到温特斯不会跟他一起走。

“我?”黑暗中的温特斯似乎在笑:“我还有事情要做。”

戈尔德紧紧抓着温特斯的手,拼命摇头。

“天亮我若是还没去找你们,就不用等我了,带着戈尔德回海蓝。”温特斯对夏尔说。

夏尔抹了一下眼泪,重重地点头,打马带着戈尔德走远了。

温特斯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。

他把手杖插进鞍袋,把军刀挂在腰畔,又从鞍袋里取出那一百六十四根木锥。

然后他上马,朝着城北走着。

深夜的诸王堡街道上,他孤独地走着。

越往城北走,遇到夜巡队就越频繁。

诸王堡实施宵禁,市民入夜一律不得上街,但是军人不在限制之列。

温特斯穿着军官制服,一路畅通无阻。夜巡队只是抬手敬礼,没有盘问阻拦他。

他一直走到一座漂亮的二层石质建筑的大门外。

这座二层石楼是帕拉图陆军军事委员会的办公场所,也就是过去的陆军总部。

温特斯在大门外不急不忙地拴马。

卫兵好奇地看着这位军官,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把战马送到院内的马厩。

将战马好好地拴牢,温特斯提起军刀,拖着伤腿径直走向正门。

他的腿伤没有完全好,步伐有点跛,但是他走得很坚定。

“长官,请您出示您的身份证明。”卫兵走上前来,询问这位穿着一套旧制服的陌生军官。

温特斯抬起手。

伴随着一连串的爆裂声,鲜血从卫兵的头盔里涌出,卫兵软软地栽倒。

其他三名卫兵被吓得呆住,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,也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。

只见对方一抬手,对方面前的人便暴毙。

温特斯继续走向石楼,看着剩下三名卫兵:“别找死。”

先是一点火星,紧接着是几寸火苗,烈火在冰冷的炉膛升腾而起,炽热的愤怒正在他的胸膛熊熊燃烧。

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。

一名卫兵从惊恐中恢复知觉,伸手要去敲钟。他的手还没碰到钟绳,他就已经被一刀毙命。

“别!找!死!”

剩下两名卫兵的意志被彻底击溃,不久之前他们还只是民兵而已。两人连滚带爬地后退,跌跌撞撞逃向大门外。

但是大门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其他人,衣衫不整的卫兵从值班房间涌出,他们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。

“敌袭!”有人如梦初醒般大喊。

卫兵们陷入混乱,有人转身回屋去拿武器,有人出来时就带着刀剑。

还有人仗着人多势众,想要直接拿下这孤身一人的袭击者。

“我只要塞克勒!”温特斯拔刀杀入人群:“挡我者死!!!”

旧陆军总部二楼办公室,塞克勒准将——不,现在已经是塞克勒少将兼大军团长——也察觉到外面的异样。

攻城战那段时间,塞克勒吃住都在军营。叛军败走之后,塞克勒便把家搬到旧陆军总部。

他就住在这里,住在帕拉图第二共和国陆军的心脏里。

他听到外面有异响,便打开窗户。

炸雷般咆哮声从黑暗中传向四面八方,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正在噬人:

“塞克勒!”

“你以为!”

“这件事!”

“会就这样结束吗!”

“我只要塞克勒!挡我者死!!!”

塞克勒少将微微一愣,当他想起这个声音属于谁时,不禁摇头苦笑:“维内塔人……”

塞克勒下床,点起灯,整理仪容,一丝不苟地穿上他的军服。

他轻轻抚过自己的军服,想要把上面的每一丝褶皱抚平。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,总有几丝褶皱倔强地留在那里。

塞克勒放弃了努力,他端坐在椅子上,静静等待对方的到来。

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,先是一楼正门,然后是楼梯,然后是走廊。

最终,塞克勒的房门被重重踢开,一个血人一样的维内塔人提着一柄卷刃军刀走入房间。

他的军服上满是血迹,不知是他的,还是别人的。深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军刀上滴答滴答往下落,从屋外一路留下一条血线。

温特斯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

“你来了。”塞克勒伸手示意:“请坐吧。”

温特斯扔掉卷刃的武器,大马金刀坐在塞克勒面前。

凭借微弱的烛光,两人对视着。

“这是米哈利,不到二十岁,榴弹落在我身边,他用身体把榴弹压住。我活了,他死了……”温特斯拿出一枚木锥,放在塞克勒面前。

他又拿出一枚木锥:“这是陶马什,圣克镇人,被一柄铁锤砸碎了头骨。他没有立刻死,是痛苦地挣扎了十几分钟才死。”

温特斯的背囊里,一共有一百六十四枚木锥,那是他的一百六十四名战士。

他们信任他、跟随他、保护他,他们一路奋勇作战,把生命留在大荒原的无名角落,最终被抛弃在冥河西岸。

“你不在乎他们。”温特斯的声音听不出来悲伤或愤怒,他仿佛在从无关者的角度做出论断:“你不在乎他们。”

塞克勒叹了口气:“如果再有一次,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策,因为……”

“不必多说。”温特斯打断塞克勒的话,语出惊人:“我能理解你。”

塞克勒的眉毛轻轻挑起。

“如果我是你,我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决策?我也不知道。”温特斯冷静地自我质问:“谁知道呢?”

塞克勒苦笑着摇头,眼中有了一丝亮光:“这个国家……”

下一秒,他的头颅猛然被一股无形巨力扯碎,红的、白的甩到房间的墙上、天花板上。

“我理解你。”温特斯松开拳头,对着塞克勒的头颅曾经存在过的位置说:“但我仍然很生气。”

塞克勒死了,无论他是伟人还是伪人,他都死了。无论他怀揣着什么样的想法,都已经随风湮灭。

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?

温特斯生出一丝不真实感。

他怀着最决绝的仇恨削出一百六十四根木锥,他原本要用这些木锥将仇人钉死,但是他最终还是给了塞克勒一个痛快。

就这样结束了吗?

从被抛弃在冥河西岸那一刻,从他笑着哭着骂出“操他妈的”那一刻,从他恢复意识那一刻,他就在渴望着复仇。

这种情感将他从额儿伦身边带走,将他从赫德荒原带走,将他一路带到诸王堡。

杀了塞克勒又如何?死者不能复生——这个道理他很清楚,但是他没有原谅的选项。

“就这样结束了吧。”他想。

他没有痛哭流涕,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,只有些许平静和无尽的疲倦。

温特斯突然有了一种迷茫:我要干什么?我要去哪?我还能去哪里?

回家!

我还有家可以回!

家里有人在等着我!

冰冷的胸膛里再次燃起希望,温特斯跌跌撞撞朝着门外走去。

他还可以回家,他要回家。

远处传来人声喧哗和战马嘶鸣,看来是有人发现旧陆军总部的异样,派来了援兵。

但是没关系,温特斯·蒙塔涅想要回家,没有人能拦得住他。

黑夜逐渐退散,天空一点点变为深蓝色。

诸王堡城外,西南方向一公里处。

夏尔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出城道路,焦急地等待着。

天色越来越亮,夏尔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等待:“我要去找我哥。”

“我陪你去。”戈尔德虚弱地说。

“你都快死了,你怎么去?你留在这里。”夏尔踩蹬上鞍:“我若是也回不来,你就去狼镇,养好伤再回维内塔。”

戈尔德也要上马:“我运气好,我陪你去,没关系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夏尔的泪水夺眶而出:“我哥回来了。”

一名骑手背对着朝阳,朝着夏尔和戈尔德驰来。

夏尔叫喊着,跳起来使劲挥手。

连戈尔德也偷偷抹了两把眼泪。

直到温特斯来到近处,夏尔才看清温特斯身上的血迹和外伤。

“哥,你怎么了?”夏尔扶着温特斯下马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怎么还有枪伤?”

“没办法。”自冥河之畔血战至今,温特斯第一次展露笑颜,他微笑着说:“谁叫偏斜术不防后背嘛。流弹,皮肉伤。”

“你坐着别动,我给你处理伤口。”夏尔抽噎着从马鞍袋里翻出针线包。

“咱们回家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不过。”温特斯痛得倒吸凉气:“得先去狼镇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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