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4章 第 254 章(1 / 2)

香港“红旗帮”,在大清闭关锁国时期,曾是南中国海上数一数二的海盗势力。乾隆嘉庆年间,海盗头子郑一拥有船只千艘,党羽万人,掳疍家娼女为压寨夫人,后者人称“郑一嫂”。又掳一年轻渔民张保仔为养子,乘着挂红旗的海盗船,横行雷州半岛及珠江流域。

郑一意外身亡后,压寨夫人改嫁给便宜儿子。张保仔和他的继母郑一嫂成为新的雌雄大盗。他们击沉了无数中外商船,掠取财富不可胜计。

嗡嗡的声响无端而起,渡海小轮自尖沙咀而来。露天甲板上挤满了人,让那轮机不堪重负,桨叶无力地拍打海水,把船身歪歪扭扭地停在简陋的竹搭码头边。

一个身材小巧、面容姣好的女客跳下小轮,顺手往船头的钱箱里丢下五仙船费。她披着一件生丝蓝领湖色夏布衫,腰下是元色广东香云纱百裥裙,全身朴素没什么装饰,只有胸前的鎏金铜扣熠熠闪光。由于天热,她鬓角微生汗珠,顺着白皙的的脸庞滑到下巴尖,她用帕子抹掉。

几艘锃亮的蒸汽轮船,昂首挺胸地排列在平整的码头上。有全亚洲最快的“水妖号”,有南中国吨位最大的货轮“皇后号”,都沿用了洋人起的名字,没改。

它们昔日的主人已经破产清算,这些轮船继续服务于中国人。也算是个无声的耀武扬威。

徐润和郑观应,一个唱`红脸一个唱黑脸,一个笑面虎一个不高兴,一唱一和一捧一踩,主旨不外乎一个:林夫人,大妹子?当初宝顺跟您签的那个提前供货合约,可不可以反悔啊?

“纯甫去苏州上任了?可惜可惜,没机会给他践行。当年我俩同在宝顺当跑楼,又是同乡,处得可好了。后来他创办博雅,我还参加了开业剪彩呢。”徐润笑眉笑眼,先述说了八百字革命家史,然后殷勤地给这个容闳的接班小妹妹倒茶,“如果他还在,这合约他估计会给一笔勾销的。毕竟如今花衣市价……呵呵……当初谁也没想到哇……如今库存积压得太多,你看,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……”

郑观应坐在一旁不说话,只用牙签挑话梅,冷不丁来一句:“赚这个钱,真好意思。”

徐润变了脸色:“小郑,怎么说话呢?——妹子别介意哈,他被洋老板训了好几天了,心情不太好。当然我们不会让你把四万四千两都原封归还,那样不是成了无赖了?我们付违约金,两成,三成,可以谈。但是要宝顺七便士一磅买花衣,这传出去是全上海的笑柄,你想没想过,别人会怎么看你博雅公司?以后还敢跟你们合作吗?哎,要是我在,当初肯定会劝着……”

汇丰银行虽是外资,但总部在香港。虽然也受英国法律管辖,但英国人“尊重”殖民地文化,有时候也会顺从于当地习俗,称之为“中国习惯法”。

下午,林玉婵跑了一趟上环普仁街的保良局——这是华人绅士们呼吁创办的慈善机构,因为香港自内地拐卖人口猖獗,因此华商领袖合作,建立收容妇孺之所,倡办捐签,卖旗筹款,打击拐卖。

创办第一年,就解救了几十名从广东拐来的少女。半数遣回原籍,其余的坚决不愿回,只能滞留香港,先检疫,养好身体,然后由保良局负责找一些仆妇、工厂之类的活计,或是牵线婚配。

得知有人要出资送她们出洋留学,保良局几个董事又是惊喜,又是不解,验过名片后,立刻带林玉婵去参观视察。

但是这“卖空”的概念,苏敏官一听就懂,笑道:“内地的粮栈、粮市,为了稳定价格,常有你这样的操作。但是派去的官员不谙市场规律,经常乱搞一气,官商勾结,一起中饱私囊。现在民间商人根本不允许做这种事……嗯,洋商倒是会借出股票,不过利息奇高,除非那票子跌得一落千丈,否则根本赚不到钱。”

苏敏官早早就说要来看龙舟。今天顶着烈日,来到一座位于报废帆船上的小酒馆,定了雅座。

回去以后,她也不用苏敏官帮忙,自己认真撰写了投标书。参考了徐建寅的专业建议,最后让各位经理过目。根据江南制造局的生产能力和产品计从哪国订购哪种钢材,性能参数单价各是多少,最终的产品品种、产量、所占比例、何时运抵、如何保存……厚厚地列了几十页的大纲。

苏敏官带着船长船副,匆匆上甲板迎接官兵,好话说一堆,每人又给了点烟酒钱,官兵才给面子,并没有到处破坏,也没有调戏妇女。旋风般地搜上一场,并无所获。

为首的营官扬着下巴,拖长声音问:“既然没夹带罪犯,为何要挂外国旗?心里有鬼么?”

这是明知故问。中国船借外国免税`票通航,可免巨额厘金杂税。这法子苏敏官发明出来,众人纷纷效仿,已经推广了十年,如今还装外宾地问,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
几个年轻小伙子起哄,殷勤给她摆好球,七嘴八舌地跟她讲了规则:白球和黄球分别是双方的主球,另有一红球,按照击打和落袋顺序,获得不同的得分。

旁边的男男女女唏嘘一阵,有人跟他比惨:“我们几家洋行集资设立的淞沪铁路公司,钱都到位了,可恶的上海道台硬是压着不批,天天派人上门骚扰,宣读他们那陈腐的儒家旧典,试图说服民众我们是撒旦。结果怎么样,五千英镑打水漂……”

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,气势汹汹地赶上,大棍子照头打,喝道:“叫你们再闹事!都给我打!”

林玉婵心神恍惚,愣了好一阵。

自梳女算是最与世无争的群体了,今日触了哪门子太岁,惹来这等事?

她转头朝保良局女孩们吩咐:“原地别动!”

自己急匆匆赶上,怀里摸索钱袋,一边喊:“误会!有什么事跟我讲,我……”

咚!

一根大棍当头砸下!

众恶汉只见又来一车子女眷,只当也是来闹事的,不分青红皂白就打。林玉婵慌忙闪避,跑两步,路边伸出一只肥胖的脚,把她绊了个拖泥带水。她眼前一黑,耳边嗡嗡响。

林玉婵不气馁,笑道:“女孩子可以学医、学护理呀。孤儿院的黄鹄很有天分,当初闹霍乱,她才多大一点,张罗照顾几十个弟弟妹妹,你也见过。翡伦也十岁了,虽然脾气暴点,功课都出挑。她的命是西洋大夫救回来的,我私心也想让她深造,学点医科技术。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,都善良心细,比得上你新招的男童……等她们学了西医,回来开办学校,训练更多的西医护士,救治万千妇女儿童,提升国民体质,再也不让外国人说我们孱弱……诶,或者像我这样做买卖,赚外国人的钱……”

总不能说,让这些女孩子出去学政治法律工程军事,学怎么造军火、闹革命吧?容闳要吓死。

先把人弄出去再说。之后耳濡目染,自会习得自由之精神与活泼之思想。

“……对了!”林玉婵又想起来,振振有词,“日本国正维新,前年送学童留美,也送了五个女孩呢!女子强则国家强,这道理他们都懂!”

人们这才骤然惊觉,当初的地产泡沫,原来只是个前奏。

幸运的是,新成立的、总部位于香港的汇丰银行,由于未曾参加大规模投机,倒是有惊无险,平稳地度过了危机,不仅业务照常,还给身陷泥潭的港英政府提供了十万港币的紧急贷款,一举取得港币发钞权,当年股息率达到10,成为矗立在风雨中的赢家。

再说,上次地产风波,就算有洋商亏本跳河,但也有人赚得盆满钵满呀!不赌一赌怎么知道。

林玉婵不敢再推销她的“美好想象”。但她知道,等到现在的捻乱过去,直到几十年后的义和团,这期间国内相对和平,不会再有像洪兵起义、太平天国那样的大规模兵戈。

自己担的风险自己扛。林玉婵大大方方把两位宝顺买办请进客厅,吩咐周姨上茶上点心。

红姑等几个自梳女,半个钟头了竟然还滞留在巷子口。原来是景姑行动不便,又不愿走煤气灯下,怕“地火”,更舍不得叫车,非要脚底踏着木块,小心地沿着马路边缘挪动,其他人不愿丢下她,只能干看着揪心。

林玉婵哭笑不得,又惊讶:“景姑,你的腿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