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9章 汉儿不为奴(2 / 2)

石德生家为河间府外一户小乡绅,此次同样未能幸免,不但家中存粮被抢光,老父亦在阻拦过程中,被金人所杀。

是以,傍晚时他发动串联,联络了一批同样家中遭难的底层军官,准备逃回河间,处理后事后,带家人上山落草。

石德生的遭遇,不少军官都听说了,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共情。

那孙营正又是一叹,主动让开了道路。

见此,石德生抱拳表谢,随后一挥手,后方将士接着夜色掩护,鱼贯出营。

约莫一刻钟后,队尾也走到了营门处,一直和孙营正并肩站在一旁的石德生再次抱拳,低声道:“大恩不言谢,若石某能活命,日后必报兄弟之情!”

孙营正回礼,就在石德生即将转身离去之际,却又唤了一声,“兄弟,借一步说话。”

石德生奇怪,却还是跟着孙营正走到了一处僻静地,只见后者犹豫了一下才以低沉嗓音道:“兄弟,落草并非长久之计,我看伱还不如投了那齐国楚王”

石德生不由一愣,齐国羸弱已久,在他们的惯性思维中,从不觉着齐国是明主.

“以愚兄观之,这齐国楚王有不凡手段,说不得日后会成为大金强敌。”

几句诚恳之语,但此般大事也不好仓促决定,石德生沉吟两息,最终道:“我先回家料理了后事,再做打算吧。”

“也罢,兄弟珍重!”

“珍重!”

子时中,石德生出营。

但河间厢军军营中有自己人照拂遮掩,可出了军营,外围的金人游哨却不是那么好躲藏的。

最终,石德生等人在距离界河三里处被发现。

随后游哨通知金军精骑,在界河畔将这帮士卒拦截

一场仓促决定、缺乏谋划的哗变,无疾而终。

甚至,当那些与他们有血海深仇的金人马军将他们团团围住时,一千余人,竟无一人敢反抗

十几年的威压、对方天下无敌的迷信,并非朝夕可破。

丑时初,哗变士卒被押解回营。

得知消息的宗弼夜半起床,详细了解了前因后果后,将完颜斜保召入营中训斥了一番。

完颜斜保挨骂,自然不是因为搜刮军粮一事,这件事本就是宗弼自己的命令。

宗弼是嫌他蠢明明在河间做下了坏事,却又贪图省事,在当地强抓民夫随军南来!

这不是明摆着让民夫将当地实情带到阵前么。

完颜斜保杠着头,一副任打任杀也不认错的模样.他倒不是没想到这一点,只是不在乎而已。

便是汉人不满又能如何?

当年破了周国东京城,俘虏周帝、皇嗣、嫔妃、公主,难道是凭借咱大金军纪严明么?

靠的是咱的刀枪,靠的是咱大金勇士悍勇!

汉人不服,那便杀到他们服气为止!

完颜斜保同样出自金国皇族,宗弼也不能真的将他怎样,呵斥一番后,就此揭过。

丑时二刻,韩企先、韩尝叔侄求见。

两人入帐后,先自我检讨一番,随后开始为哗变士卒求情。

他们倒不是真的心疼这些人,只是韩尝早已将这股势力视作了自家禁脔,若都被杀了,岂不可惜!

宗弼尚未开口,斜宝却冷冷道:“依军律,逃兵当斩!”

韩企先躬着身,心中暗骂:你还有理了,都他娘是你闹出的事端!

可脸上却依旧是一片恭敬,朝宗弼道:“大帅,如今南京路有齐军流窜,大军本就军心不稳,若此时再大开杀戒,于军心无益啊!”

宗弼却道:“流窜齐军,不过是虚张声势,只要我军能拿下阜城,其势自消。但士卒哗变不可不惩,不然,岂不人人效仿?”

“大帅.”

韩企先还想求情,宗弼却摆摆手打断,自道:“不过,念在士卒多被蒙蔽,便诛了首恶,再行三抽一之法吧。”

闻此,韩企先叔侄对视一眼,勉强接受了这个意见。

所谓‘三抽一’,便是在千余哗变士卒中,随机挑选三成将士.斩首。

宗弼自然察觉出近来军心浮动.一来还是年前冰河爆裂一事的后续影响,二来,和南京路流窜齐军有关。

如今军粮已到,对阜城发起总攻的各项准备工作已完成,但在总攻前,宗弼欲以雷霆手段震慑诸军。

说白了,便是拿人祭旗。

翌日,正月十一,万里晴空.

因树木早被伐尽,金营和阜城之间,视线毫无阻碍。

辰时,金人从绑缚着手脚的哗变士卒中,随意点出了三百多人,于阵前斩首。

金人随机挑选处死厢军时,气氛恐怖到了极点,但比起以往,这次哭喊求饶的人少了许多。

辰时三刻,裸着上身的石德生被五花大绑押上了刑台

宗弼的汉人录事正站在台上高声宣读其罪状时,忽听本方阵中一阵喧哗,不由随着众多将士的目光回头看去。

却见,三里外的阜城东城城墙外立面,赫然铺开一副足有三丈高、两丈宽的字幅,直从墙头拖到了墙根。

上书五字汉儿不为奴!

石德生有感,眯眼看去烈烈朝阳,正好映在那面硕大字幅之上。

金光遍洒,分外刺目。

石德生蓦然鼻子一酸,心下凭空生出一股巨大悔意,却听他猛地提起一股中气,朝下方密密麻麻的观刑将士们喊道:“金狗杀我父母,淫我妻女,兄弟们,金狗不把我们当人看,唯有归于汉家方是我等活命之途!汉儿不为奴!”

“行刑!行刑!”

那汉人录事尖声大喊,似乎仅仅是听了石德生这大逆不道之语,已是极大罪过。

早已等在一旁的刀手大步上前,一刀枭首

石德生大好头颅滚出老远。

可,严冬凛冽清晨的空气中,似乎一直回荡着他那充满悔意的悲愤呐喊.

‘汉儿不为奴!’

下方,无数金国汉军,齐齐看向了阜城外墙的那副大字。

完颜斜宝大怒,从台上跳下,扬起手中马鞭便劈头盖脸的抽了下来。

台上的汉人录事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,朝底下大喊道:“不许看,不许看!”

幸运逃过‘三抽一’的田庆余即便不识字,也死死盯着那副被朝阳渡了金边的五个大字。

完颜斜保的马鞭首当其中,带着撕裂空气的啸声,抽在了田庆余的脸上,卷走一块皮肉,登时鲜血淋漓。

以往,见到金兵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田庆余,此时却依旧倔强的望着阜城城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