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雄的心(1 / 2)

便利店门前秋风萧瑟,落叶粉身碎骨地撞向玻璃门。暖气紧紧锁在店里,老板仍觉不够,又将棉服裹紧。

他嘟囔着摁压遥控器。那悬着的铁块只会一个劲闪花屏,登时令人对当年付出的价位不值。可想想周围店家在得知他拥有一台电视机后的艳羡目光,他又消火,格外耐心起来。

店老板裹着棉服。温暖将他坠进昏昏沉沉的梦,刚才那新闻直播又在他眼前回放:银行抢劫……就在两条街外。这哪有他这店安心、舒服……要那么多钱,还不如赶紧逃出东京这鬼地方来得……好……

叮!

是店门口的来客铃。他蓦然惊起,先摸摸手边的菜刀——这个天气、这个时间还在外面的,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意。

他谨慎地没有起身,只把自己缩在柜台后看来客,一边躲着随门进的冷风问:“欢迎光临。你要点什么呀?”

那是个围巾挡住下半张面孔的年轻人。他有温驯的短发,干净的眉眼,露出的肌肤被吹红,显得寻常又温和。那对很圆润的猫眼转向柜台,不知为何,店老板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地被逮住了,旁边的菜刀霎时在这目光下报废。

然后猫眼转开。年轻人双手插兜,微笑的神态:“我自己看看。”

“哎呀。嗯,”店老板迟钝点才答,“好的。您自己看看。”

诸伏景光只在便利店内潦草扫过,就站出去吹风了。

落叶滚到他脚边,诸伏弯腰把它们捧起来,满手都是,指节冻得彤红。那些落叶倒是暂时安稳下来,诸伏左右看看,捧着它们走向垃圾箱。

街上人影很少。

或许是去两条街外看银行抢劫的热闹,或许是缩在家里躲避袭击与冷风。诸伏没兴趣揣测,他将落叶扔完,目光忽然被垃圾箱旁的一张传单吸引。他将那张薄纸捡起,抻平。

“有趣。”

身旁人开口。等他看过来时,才转回视线,歉意微笑:“恕我冒昧,我也对这个感兴趣。一起看,小哥意下如何?”

厚重整洁的大衣,随意干净的发型,儒雅俊气的五官,那中年人推弄眼镜,求知欲从其后暴露,礼节又使他为自己的请求无奈。诸伏看着那张脸,心中闪过杂志封面上的烫金名字:

工藤优作。

那张脆弱的纸在风中噼啪作响。诸伏漫不经心地捏住一角,它就被束住了:“好呀。”

这张纸劣质得起毛躁,满篇是刺眼的黑红设计。最显目是顶头“以自己手腕争取新生”,来回在纸页缝过数道,白昼的亮光衬照它的畸形。

他抻平,优作借着那只手细细查阅:“嗯,嗯。果然。”

“您看出什么了?”诸伏问。

优作还在审视那张纸,他慢慢给出些词汇:“瘟疫,猩红,群体社会的马基雅维利。”

诸伏的目光撇去两个街道外。他从电视直播就能明确那是副什么境况,更别提现在已经遥遥波澜过来的骚动,像是乱叫的乌鸦群。

“很形象。但勒庞太偏激,我会觉得只有阿德勒还算正常。他既不像弗洛伊德悲观,也不像荣格那样趋信鬼神。”

优作于是在冷风中转看向他。那是显然较他年轻的面貌,若要在他们中挑选个冷酷无情的,也显然是优作会中选。他微侧头,注意从那张纸上挪到身旁人:“有时我们只关注学者提出的理论,而不关注他们本身。”

大雾从天穹漏下来。像是确认优作已看完,诸伏将那张纸折叠好,塞进垃圾箱中:“您说的是。那我们单单聊群体心理好了。”他双手插兜:“您觉得还需要多久呢?”

他的下半张脸从围巾间露出,优作果然发觉他如自己预想中那样微笑。这青年的目光极富暗示性在街道上一扫。他说:

“离这张传单变成真的,诸位都想要‘凭自己手段争取新生’,还需要多久呢?”

优作目不转睛地看他:“现在只是流言在散播,瘟疫在传染,可这病疮不到骇人以致命的程度。没有催化剂,我不觉得它会成真。”

“勒庞的个人性情我不敢苟同,但他有个观点,我认为十分鲜明。”冷风从优作刮到诸伏,又轻轻刮回便利店廊下:“群体是极具传染力,极易被极端因素控制与刺激的。”

店老板坐起身,惊讶地发觉电视机重获新生。屏幕上仍在滚动播报两条街外的银行抢劫,镜头与背景是喧闹沸腾的人群,那些代表抗争的,高举的手冲向警官,质问他们“为什么不救那孩子”。无数话筒镜头与目暮十三对峙,“冷血”与“不做事”的说法喧嚣直上。可优作知道,警部家中就有个可爱女儿,向来都对孩子抱有十二分关切与疼爱。

“您在这儿等谁?”诸伏忽然问。

优作回过神:“我的儿子。我给他出了份谜题,他很聪明,应该就要找到这里了。”

“而我在等我的搭档,”诸伏朝远处人影招手,又微笑着向优作轻颔首,“他来了。”

优作若有所思看看他,又礼貌地挪开视线。他构思那个远去的背影,大篇词句描绘其人,都不得精髓。如果能多聊会儿就好了,优作遗憾地想,转而查看起腕表。

“那是工藤优作?”零将吉他包递给他。

“嗯。”诸伏说着,拉起兜帽。他的面容就此隐藏在阴影间,只露出似云若雾的眼眸,抬起眺望街道尽头。

“……野格还没消息?”他轻声问。

两边高墙倾塌下来,又欲倒不倒地凝固起来,像冷却的猪油块。他们正站在被挤出的阴影面里,降谷神情因此卸下些防备。

“没有。”零低声,显得疲惫:“没有消息。我的上级昨天暂时移回给桃乐丝,他让我不用再问,说这会是很长久的一段日子。”

景摸摸下颌的胡茬:“听起来黄金屋有情报。”

“是。但这是桃乐丝故意的,”零说,“我若找他买了,就会被坑进某件事里,不得不继续买下去。”

景光缓缓垂目:“……可我们必须尽快联系野格,零。如果他的记忆其实还在——我是说,有被唤醒的可能性。我们必须思考是否和他接头,是否诱导他恢复记忆,这背后是否存在组织的阴谋,我们是否需要处理他……”

“我说了不是。”零打断他。

“零。”

零皱起眉。这是副不解、不认同的表现:“我说了,他不记得我们。就算记得他也依旧是萩原。否则我们进入组织那么久,他在组织高层那么久,萩原想背叛我们,我们早就暴露了。”

景光半蹲身。他没再说话,像是独自思虑着什么。

沉凝的,僵持的气氛被冷风吹远。降谷侧目看他,又起了话头:“这个任务你怎么甩下莱伊的?”

“哦,这个。”诸伏抚摸手臂,一边漫不经心答:“美国人总是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——要是他没在长发未干时吹风喝酒,也就不会发烧了,对不对?”

他说着,微微笑起来。降谷零觉得那双眼睛流露的是狡黠,可若莱伊来看,就会称为“可怖的撒旦微笑”。但他来不了,此时他还被诸伏塞的冰袋与炖汤捂着,觉得组织里有颗善心呢。

新闻播报随处可见,降谷抱臂倚墙,眼眸忽然被一处异样捕捉。

那是新闻记者的采访画面,背景中远远照出银行侧面,侧面的玻璃窗一角闪烁着淡红色光。降谷全神贯注盯着:“3……F、K、H……”

“……D、W。”景光接着他。

他们对视一眼。这种加密手法在两位卧底眼中堪称低龄,摩斯-->>电码加凯撒移位的手笔是密码学入门级。

所有英文字母后移三位,C、H、E、A、T,Cheat,译为欺骗。

“Cheat。”降谷将这个单词咀嚼:“这是在暗示警方或绑匪的消息有假。”

景光说:“这个位点能隐约看见厅内,警方一向都会监视。这伙佣兵经验丰富,不会犯傻。是人质透露的。”

现在的问题是,绑匪究竟欺骗了什么。这么想着,画面忽然切出记者的最新播报:“据可靠消息,抢劫犯在银行内部设置了大当量炸弹,警方已开始疏散周围人群……”

“看来就是这个。”景光说,用下颌抵住吉他包。

“需要提醒一下吗?”